留住古老村名,傳承歷史文化記憶

近段時間,有讀者反映,陽江一些歷史文化底蘊深厚的村庄改了名,他們擔憂由此導致村庄文化底蘊缺失,不利於傳統文化傳承和村子今后發展。陽江日報記者走訪了有關村庄鄉親鄉賢、基層干部、專家學者和相關部門,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探討。
困惑
村名被改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春節前夕,陽江籍八旬著名畫家黃家恆和家人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江城區白沙街道麻地美村探親時,感到很困惑:剛到村口便看到一塊大石頭上面寫著“地美”兩個紅字,從前一直跟在外地出生的孫輩講“風吹入園麻地美”的村名故事一下子失去了根據。在村委會大樓門口,看到挂著“地美村委會”的牌子,黃先生更是感慨萬千。他說,以前在家鄉當民辦教師時,學校是“麻地美小學”,從前在外工作的鄉親寄信回來寫的都是“麻地美大隊”“麻地美村”。“如今村子改了名,對於像我一樣長期在外地工作生活的鄉親來說,有種‘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的感覺。”黃先生感慨說。
無獨有偶,同樣困惑的還有另一位七旬黃先生,他是陽東區紅豐鎮崗表“蘆結村”人,外出謀生多年。返村時,才發現村名變成了“結村”。
“我們村的村名都是有故事的,有深厚歷史文化底蘊,不知道為何要改名?”兩位老先生表示疑問。
記者走訪了解到,“蘆結村”是崗表村的一條自然村,村前的水塘靜靜地生長著一棵見証歲月變遷的千年古水鬆,水塘東西南面是一個大垌,一條河流繞村而過。
村民黃學勛今年92歲,讀過七八年私塾,並曾擔任大隊干部和村干部。老人講述了村名的由來。數百年前,村前連接漠陽江的一條大河上,死了一條很大的魚,河灘上躺著成堆的魚骨,村子因此稱為“魚骨村”。那時村子的河長著大片蘆葦蕩。春天芳草遍地,夏日綠波萬頃,秋季蘆花開的時候,遠遠望去,黃綠的蘆葦上好像蓋了一層厚厚的白雪。風一吹,鵝毛般的葦絮飄飛,很是壯觀。隆冬百鳥酣棲,后來村子因此又改稱為“蘆結村”。
該村在廣州工作的七旬老人黃炳由贊同黃學勛的說法。黃炳由還說,以前村子公屋(也稱書室)門頂仍有“蘆結村”字樣。
今年39歲的崗表村干部馮振興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他說,從小到大,周邊群眾都稱該村為“魚骨村”或“蘆結村”。這兩個村名歷史文化底蘊深遠,他不知道何時改為“結村”。
有學者研究認為,帶“麻”字地名的,多是古越語遺存下來的村寨,這些村寨還有臨江近海的特點。如麻汕、麻橋、麻地美等瀕臨漠陽江,麻禮、麻梨等則近海。麻地美村世代口口相傳有“風吹入園麻地美”的故事。民國時期和新中國成立初期,陽江縣第八區三麻鄉就是指麻汕、麻橋、麻地美。
種種証據說明,“麻地美村”和“蘆結村”都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藏著村民的一份鄉愁。
鄉賢
建議恢復古老村名,給子孫后代留下鄉愁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當大隊干部時,村子用名還叫‘蘆結村’。不知什麼時候,省略成了今天的‘結村’。可能是為了方便吧。” 黃學勛老人說。
“從尊重祖先、保留歷史文化角度出發,我們村應該恢復‘魚骨村’或‘蘆結村’村名。”黃炳由先生說。
“我們魚骨村有千年古水鬆,村裡的菜苗曾經名號響當當,村前是大垌和河流,曾經是周邊有名的魚米之鄉。總之,魚骨村和蘆結村村名蘊含的歷史文化厚重。如果可能,恢復村名對傳承歷史文化、增強后代歸屬感意義重大。”年已七旬、退休前曾任當地小學校長的黃明由說。
“當時白沙鎮屬下的行政村,村名大都是兩個字,鎮上為了方便,就將麻地美的第一個字去掉了。那時我們沒有往村名蘊含的歷史文化這個角度考慮問題,認為改就改吧。現在看來,將村名改為‘地美’,的確很不嚴謹。”今年69歲的原麻地美村黨支部書記黃羅誠懇地說。
“文化振興是鄉村振興一項重要內容。如今,一些村庄在千方百計地挖掘本村歷史文化,我們村原有的古越語文化不應放棄。”黃家恆深有感觸地說。
採訪中,市政協提案委原主任黃思惠、陽江市江黃慈善事業促進會會長黃家柳、黃木喜等麻地美村多名鄉賢表示,“麻地美村”是祖先留下來的村名,其蘊含的古越語歷史文化是子孫后代的寶貴財富,改村名不利於歷史文化傳承。
他們表示,希望村名能夠恢復原來“麻地美村”,讓子孫后代都能記住鄉愁。
“沒有想到我們村的村名有這麼深厚文化底蘊,應該恢復原來‘蘆結村’村名。”72歲的黃宜勛等村民說。
學者
不少村名體現古越語文化,是珍貴的遺產
中山大學教授司徒尚紀是陽江人,對中國歷史地理、區域文化地理、嶺南史地等有深入研究。近日,他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指出,陽江原住民是古越人,也稱俚人,當時使用的不是漢語,而是古越語。因此,陽江有不少古越語地名摻雜其間,如以“那”“麻”“馬”“古”“垌”為通名在前﹔××村、寨、屋等專名在后,形成古越語地名特有齊頭式結構。這些古越文化作為底層文化積澱下來,與后來漢文化整合成地方文化層,留存至今。“古越語這種地名在地方文化中鳳毛麟角,有著重要的歷史、民族、族群認同、文化認同、地方認同等意義,是無比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我們應予珍視、保護和開發利用,切忌廢棄和隨意更改。像將‘麻地美村’的‘麻’字去掉,會去掉村子原來蘊存的古越語文化。所以,改名要特別慎重。”司徒尚紀說。
陽江市委黨校原常務副校長李聯德認為,地名是寫在大地上的歷史,是歷史文化的活化石。很多地名不僅僅是個地理符號、方位坐標,它可能蘊含了一段歷史,講述了一個故事,寄托著一種期盼。
李聯德還說,一個古老村庄的名字,就像自己形影不離的親人,代表著抹不掉的鄉愁,它不僅存活在人們的記憶裡,更是已經融入人們的血液中。隨意更改老村名,等同於把村的集體記憶“刪除”,這既是對我們祖輩的一種不尊,也難以給子孫后輩一個交代。“將‘蘆結村’以減字方式改為‘結村',很不嚴謹。” 李聯德說。
部門
字多不是改名理由,改名須開村民大會通過
對於上述村子改名一事,記者走訪了江城區民政局和陽東區民政局。
“2003年,白沙從陽東縣劃入江城區管理,那時麻地美村已改為‘地美村’了,有關該村改名一事要找今陽東民政局查詢。”江城區民政局有關負責人說。
“查找我局現有檔案資料,暫時找不到麻地美村和蘆結村改名的檔案資料,當時這方面法規還不完善,這些事操作起來沒有今天這麼規范。” 陽東區民政局區劃地名股負責人說。
一個地名或者一個地名體系,往往能將地區特色鮮活地呈現出來。同時,它又是一個文化價值系統,體現了一定空間范圍、一定時間歷程和一定人群范圍內的價值認知,具有凝聚共識、教化宣傳、傳承歷史的顯著特征。“我們一直主張改村名要特別慎重,不能以村名字數多為由更改村名。比如江城區埠場鎮的山外東村、山外西村,陽西縣織鎮雞乸村,村名都是3個字的,很有文化特色,當地一直保留傳承,至今都沒有改。如果確實要改,需要按照《廣東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和國務院頒布的《地名管理條例》裡有關規定,經所在村召開村民大會通過后,由所在鎮(街道)報縣級民政局審批,縣級人民政府批准改名后,報市民政局備案。”市民政局基層政權和區劃地名科負責人說。
記者手記
一份亟待用心守護的文化遺產
村名往往概括了當地富有特色的自然地理地貌,體現了人類聚居賦予該地的特色定位,更體現自然與人文特色的結合。幾千年、幾百年的文化,凝結在一個地名裡,一旦武斷地改掉,文化的傳承像是被斬斷一節。
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陽江一些3個字的村名被縮減為2個字村名的現象,不止上面所說的兩個村。如“麻布演村”改為了“麻演村”,“豆地崗村”改為了“豆崗村”。
一些基層干部反映,這些村改名純粹為了方便,少寫一個字,沒考慮其他。
2022年5月1日起,新修訂的《地名管理條例》正式施行,條例設立地名文化保護專章,明確加強地名文化遺產保護、制定保護名錄、做好檔案管理、鼓勵社會參與等要求。為地名文化保護帶來了新契機,將喚起更多人關注地名。千百年后的人們,如果還能通過村名了解到古人經歷了什麼,這種向心力是非常奇妙的。
“地名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具有廣泛使用的社會性、歷史的繼承性和穩定性,反映群體的民族性,包括民族的宗教信仰、原始崇拜等民族或民系文化特征。在繼承優秀傳統文化的今天,這種地名的傳承和發揚,應該是地方文化建設的一項重任。”司徒尚紀的這一說法,引發不少陽江鄉賢的共鳴。
各地對地名保護應該給予足夠重視,保持地名系統的穩定性。同時,通過加強宣傳,讓公眾認識到地名的文化價值,共同營造和守護美好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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