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望喜:以文立心鑄就中華文化新輝煌

提要:
人類精神生活的最高要求是真善美。中華文明認為道德價值是人類追求的中心價值和終極價值,將真善美在道德的領域內統一起來。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的重要講話中強調:“‘立文之道,惟字與義。’文藝隻有向上向善才能成為時代的號角。止於至善,方能臻於至美。廣大文藝工作者要發揚中國文藝追求向上向善的優良傳統,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生動活潑體現在文藝創作之中,把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東西表現出來,倡導健康文化風尚,摒棄畸形審美傾向,用思想深刻、清新質朴、剛健有力的優秀作品滋養人民的審美觀價值觀,使人民在精神生活上更加充盈起來。”止於至善,是中華文明的哲學精神和理想境界。
一、 道與藝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儒家把本體直接規定為道德本體。孔子以“仁”為本體的根本內容。孟子認為,隻要能發揮人內在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發揮了人的本性,盡其心、知其性,也就知天了。《中庸》指出,“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把德化的宇宙本體和道德修養結合起來。漢代董仲舒為“天人合一”道德境界作了哲學論証,至宋明理學,以講道求道為天職,直接把必然和應然看作同一,無論是程朱的以“理”為道,還是張載、王廷相、王夫之的以氣為“道”,或是陸王以“心” 為道,都是對本體論與倫理學作統一的思考,使個體能與宇宙本源相承接。天道與人道是一體的,通過儒家的內在心性論“存心”“養性”“思誠”,道與心緊密相接,天人合一。
“志於道”。
孔子講“道”主要論及人道而很少談論天道。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道成為人們的社會生活必須遵循的原則。孔子又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道、德、仁、藝四個層次,道是本源,德是道的體現,仁是最主要的德,藝是仁的具體表現形式。
《中庸》曾經明確提出“君子之道”,曰“君子之道費而隱”。南宋哲人朱熹注雲:“費,用之廣也﹔隱,體之微也。”又雲:“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謂費也﹔然其所以然者,則非見聞所及,所謂隱也。”道就是天地之本源。
“據於德”。
“據於德”是指人的善良的品行和高尚的品格。中華文明強調個體道德自覺,突出主體為善的主動性。儒家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德是安身立命之本。人的善良品行源於天地之道,又呈現天地之道。朱熹注曰:“德者,得也,得其道於心而不失之謂也。”道家講天地自然,德者,得也。老子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王弼注釋道:“道者,物之所由也﹔德者,物之所得也。”管子說:“虛而無形謂之道,化育萬物謂之德”“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故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謂所得以然也。”所謂德即是“得”,萬物得道而生就是德,人是萬物的靈長,自然也需獲得天地之道。人之德就是按天地大道行事。
“依於仁”。
何謂仁?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在孔子看來,最高的道德規范是 “仁”,突出了個體人格的主動性和獨立性。孔子把仁看作是主體的道德自律,是道德理性和道德情感的自然流露,“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並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當仁不讓於師”“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依於仁,誠是至要,儒家看待誠為至真,誠為至善,誠為大美。首先,誠是豁然貫通真實無妄的主體精神,是和宇宙本體合一的真理境界。“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其次,誠是仁愛大德。人須以誠待人,才能公正坦蕩地處理人和人的關系﹔再次,誠是大美。是無言、忘我、與萬物同參的天地境界。
同時,應該使“仁”達到個體人格最高點,與“道”合一。 “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在這裡就看出了道德理想主義的境界。為了這道德理想,在必要時可以作出犧牲,殺身成仁。隻有在崇高道德精神的感召之下,才能做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游於藝”。
這實際也是儒家倫理生活方式的繼續。
我們以孔子為例來說明他的藝術體驗。孔子是最講道德理性“仁”和“禮”的,但他仍然認為“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他對音樂有相當的研究,“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從時間和空間上來探討它的感染力。孔子在齊聞 《韶》樂,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他強調音樂的道德內容,指出,《韶》盡美又盡善,而《武》則盡美而未盡善,要求“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這樣的要求,使得藝術的生活升華為倫理的生活。
蘇軾的《上梅直講書》有這麼一段話:昔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弦歌之聲不絕﹔顏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見君子。”從藝術的至美至善,涵泳人格的至剛至勇,這是“成於樂”的典范。
孔子以自己的個體生命為例說明一個人要達到真善美的境界所要經過的主要階段。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距。”從“志於學”到“知天命”“耳順”, 最后達到“從心所欲不逾距”的自由之境,從真到善到美,達到了至高的道德境界、藝術境界。兩種境界圓融無礙,是盡善、盡美之境。盡善亦即是盡美,是真善美的統一。
二、 充實之謂美
孟子曾與人討論何為美的問題,結論是,充實之謂美。《孟子·盡心下》有一段話,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謂善?何謂信?”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何謂善?值得追求的就是善。什麼是值得追求的?就是仁和義。
和孔子一樣,孟子也把“仁”作為人生的第一原則和最高道德標准,同時,他極強調“義”。“居仁由義”,仁義並舉。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又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在孟子看來,“仁義”是內心信念,有仁心,就會有義舉。他說:“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將心比心,以心傳心,能近取譬,有之於己亦使人有之,此乃信實。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孟子“居仁由義”的道德理想,也特別強調道德沖突中的主體意志的抉擇。人與禽獸的分別,是在精神的層面。人作為萬物的靈長,其高貴處也在主體性。
充實之謂美。 朱熹注曰:“力行其善,至於充滿而積實,則美在其中而無待於外矣。”
如何是充實呢?這必須從“善端”開始,從內在的善良本性開始。
孟子堅信性善,提出“四端”說。在《公孫丑》中,他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孟子曰:“充實之謂美”,善端雖是先天具有,但也容易在后天失去,所以,必須擴充、充實。“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人性中雖有四端,但若不擴而充之,與禽獸無異。
將善端擴充、充實,使之變為主體的道德意志,就能做到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以“大丈夫”氣概立於天地之間,“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中國儒家倫理是特別強調主體內在道德意志自律、道德踐行上的主體性。這就是中國文化的強大精神主體性。在這裡,個體注重的是一種“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的重主體道德自覺的價值觀念,是一種高尚的道德上的修持,把外在要求,通過內省,變為主體自覺自願的要求,就像孔子所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何為“大”?
孟子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達到這種境界,內心就會充滿浩然正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達到與天地參的境界。
日本美學家笠原仲二先生在《古代中國人的美意識》中考查了“大”的含義。他認為,“大”與“美”可以互訓。但是,“‘大’有時又意味著比‘美’具有更高的價值。例如《孟子·盡心下》‘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庄子·天道》 論及善、信、美、大、神等概念的本質時說:‘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
“大”又可以和“高”“崇”互訓,“這些情況還表明,美的對象和美的感受,已超出了有形的、物質的東西,而向著人的心情、言行、人格性,即向著精神的、倫理的東西擴大、推移。由於其人格的崇高,就被美稱為聖人、君子,由於其行為的崇高,又可褒美為志士、仁人。”
“大”作為一個美學范疇,具有濃厚的倫理意蘊。《左傳》關於季札觀樂的記載就有“大”這個范疇。樂工歌《秦》, 季札贊道:“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孔子在《論語·泰伯篇》中也說:“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這是對堯的贊頌。這裡的 “大”,既是倫理評價,又是審美評價。
至於“聖”和“神”,則是最高的道德和審美的境界了。
中華文明,是以道德價值為中心建立真善美的統一體系。
人類精神生活的最高要求是真善美。中華文明認為道德價值是人類追求的中心價值和終極價值,將真善美在道德的領域內統一起來。
此真,是道德之真﹔此善,是道德之善﹔此美,是道德之美。
此真,是“誠”,服從最高的道德律,反身而誠,不待於外。
此善,是“大丈夫”氣概,這種精神境界是建立在對人的道德本性至善至美的體認和堅信上的,它是一種陽剛之氣,既灌注於人的心性,又充塞宇宙之中。
此美,乃精神充實崇高之美。道德踐行臻於化境,進入高度的自由狀態,追求人格的完善成為生命本身的需要,生命就審美化了。
中國的哲學精神,實質上是倫理精神。
中國的倫理精神,是要達到這崇高的心靈境界。
中國的藝術精神,是要呈現止於至善的境界,它通過人格的審美來實現。
(作者系文化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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