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時期的湖北小城

2020年03月15日09:12  來源:南方日報
 
原標題:非常時期的湖北小城

  洪湖市街道封閉路口,工作人員在值守。南方日報特派記者 董天健 攝

  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沖擊著一座湖北小城。

  從確診病例來看,洪湖是其所在地級市荊州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截至3月14日,荊州的1580例新冠肺炎確診患者中,洪湖佔了383例。

  洪湖歷來與武漢關系密切,從市中心開車到武漢約120公裡,走高速隻需要一個多小時,轄區內的新灘鎮緊鄰武漢西南部。

  頻密的人員流動給病毒傳播帶來機會。有一個直觀的數據可以解釋:洪湖官方公布的96萬戶籍人口中,在疫情期間共有近5萬人從武漢返鄉。

  放到更大的維度來看,眼下的洪湖與武漢其他周邊小城並無太大區別。但在前所未有的管控下,整座城市如何運轉,或許可以為了解縣域城市疫情防控提供觀察樣本。

  疫情下的生與死

  作為疫情風暴的中心,醫院牽系著生死。

  這段時間,洪湖市人民醫院副院長徐靖文的工作重點是人員進出管理,他很清楚眼下醫院一天的接診量:14名急診醫師和38名護士值班,每日接診400多名病人。

  醫院裡人人都知,感染樓是不能輕易踏足的“禁區”,但這裡也是洪湖市新冠肺炎病人清零的最后戰場。洪湖有13名患者去世,不少人在這裡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廣東駐洪湖醫療隊護士李路不習慣死亡場面,尤其是面對新冠肺炎病人的離去。有些病人的病情惡化速度常常超過醫護人員預估,甚至轉個身病人就沒了。

  遺體第一步的處理要靠值班護士。有一晚,3床的新冠病人停止了呼吸,看到發青紫的人體,李路既害怕又難過。處理時,李路用棉球堵塞死者的口、鼻、肛門以及其他孔道,防止體液漏出,這與正常遺體處理無異,只是他們使用的棉球是過氧乙酸浸泡過的,用於消殺病毒。

  她和其他2名護士一塊將遺體連帶著床單裝入尸袋,裝一層消殺一層,裝完3層后,李路已經筋疲力盡。

  疫情期間,家屬無法進入病房探視,也不能見最后一面,李路和同事們處理完畢后,一同向遺體鞠了三躬。這既是對死者的告別,也是對自己的安慰。

  廣東醫療隊中,不少人都曾在ICU工作,當他們談起搶救不過來的新冠病人時,總有強烈自責,“好像自己沒盡力一樣”、“是不是做得不夠好”,不少人在描述這種感覺時說。

  2床病人瀕危時,床頭的手機響了3次,是家屬打來的。歐晉不敢接電話,他不知道如何與電話那頭的人解釋,因為一旦說了,就是“徹底滅了他們的希望”。

  特殊時期的死亡都是靜悄悄的。一旦離世,遺體就要及時運往殯儀館處理。

  在洪湖市人民醫院,運送遺體的車輛從醫院北門出發,直奔新堤殯儀館。疫情期間,這段3.8公裡的路途暢通無阻,隻需5分鐘就能抵達,交接手續一辦完,遺體就迅速進爐火化。

  即便是正常死亡,也隻能從簡處理。按照殯儀館規定,火化隻允許5名家屬到場,不能像以往一樣舉行追悼會。

  有人離去,有人生還。洪湖確診的383例新冠病人中,截至3月13日已累計治愈出院329例,這是廣東、海南和當地醫護人員與死神較量的結果。

  治愈病人出院后,還需要到各個康復點進行14天的醫學觀察,當結束觀察踏出院門的那一刻,他們當中有人會丟掉所有醫院的物品,並使勁和醫護人員揮手告別,這種劫后余生的畫面,令醫生李齊富感慨。

  在洪湖市婦幼保健院,也能強烈感受到這種新生的喜悅。疫情期間,這裡集中了當地所有的產婦,從1月25日至今,醫院一共接生了400多個寶寶。婦產科主任倪安秀完成了這段期間所有剖腹產手術,最高峰一天有11台,讓她“累得忍不住想哭”。

  2019年夏天,倪安秀在武漢市中心醫院進修過半年,得知同行去世的消息時,倪安秀在夜裡哭過好多遍,她不敢相信,這些人就這樣消失了。

  當了20多年婦產科醫生,倪安秀早已習慣新生兒的到來,但這段時間聽著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她常常會覺得,“那些在疫情中失去的生命,仿佛又回來了。”

  特殊時期的城市治理

  洪湖三月,油菜花開得正盛,卻無人觀賞。

  2月15日,洪湖宣布啟動“戰時封閉管理”,除了防疫的工作人員,小區內所有樓棟一律全封閉管理,居民不得外出,物資由政府定時定價配送。

  在該市人口最多的跑馬社區,一共調配了超過300名教育系統員工進駐蹲點,他們當中有人在小區門口24小時值守,也有人上門入戶排查,以及保障居民的日常生活,比如代購、買藥等。

  社區是疫情防控的第一道防線,這一點被反復強調。他們很清楚眼下所處崗位意味著什麼,所以幾乎全員帶著強烈的使命感投入到實際管控工作中。

  洪湖市一中高三班主任朱艷霞負責的錦繡東城小區一共有1438戶居民,白天她要盯著業主填報健康信息,整理資料,晚上還要備課、上課、組織協調全班網上教學工作,忙得常常來不及扒一口飯。

  她管理的樓宇中,曾有3個單元發現新冠確診病例,鄰裡關系一度緊張,有人甚至不讓確診病人家屬進業主微信群。

  全封閉式管理已有一月,居民渴望出門的願望高漲。有些是在業主群裡發牢騷,有些是跑到門崗去說好話,在少數夜裡,一些小區居民還會聽到突如其來的喊叫聲,發泄不滿情緒。

  作為洪湖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指揮調度科副科長,杜鵑也常常能感受到這種情緒。指揮中心日常的接警量是300多起,最多的時候600多起。除了求助,電話那頭反映最多的,是想出門的請求。

  對於分管治安的洪湖市公安局黨委委員宋德浩而言,這段時間的壓力也不小。最緊急的一次是在洪湖“小湯山”醫院,一名新冠病人曾試圖自殘,宋德浩收到消息后帶人趕到,阻擋了悲劇的發生。

  在最高級別的管控下,城市道路上疫情檢查卡點隨處可見。這些由城管和公安主要負責的卡點,24小時對來往車輛和人員進行檢查和體溫檢測。

  有統計數據的是,公安局負責的7處疫情檢查卡點中,截至3月7日,共盤查過往車輛2萬多次,協助檢測體溫超過4萬人次,發現了83名疑似感染者。

  沖突也時有發生。在啟動“戰時封閉管制”的第五天,河嶺村村民李濤撿到一個過期的工作証試圖通過附近的檢查卡口,被發現后爭執時打傷了2名警員。

  即便沒法出門,但社區居民李麗也常常通過手機時刻關注著這個城市在發生著什麼。她很理解眼下需要互相包容,尤其是看到那麼多工作人員任勞任怨地在城市奔忙。

  疫情終會過去

  可以說,一座城市的治理水平決定著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而當人們選擇棲居於此,他們的命運便與這座城市緊密相連。

  位於新堤玉沙路42號的洪湖市融媒體中心裡,74名工作人員全部取消休假奔忙在一線,第一時間發布疫情消息。

  從新聞報道裡能了解到很多堅守的故事。他們可能是各級部門發揮“大腦中樞”作用的指揮部工作人員,可能是參與建設洪湖“小湯山”醫院的建筑工人,也可能是冒著被廢水噴濺危險緊急轉運400多噸醫療廢水的“90后”消防員。

  總之,在啟動“戰時封閉管理”后,城市仿佛編織了一張密網,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環。不過,他們當中有人可能根本就意識不到,作為“螺絲釘”,自己所做的有什麼“偉大之處”。

  環衛工人胡伏貴如常工作,疫情對她而言最大的變化是上街的人少了,她的工作量減少了三分之一﹔在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的公交車司機黃忠燦眼中,比起醫護人員,他說自己的工作不值一提﹔定點超市隆客多的10多名收銀員,每天迎接的是來自30多個小區和部分鄉鎮超過2000多張物資配送訂單。

  數不過來的“無名之輩”,傾盡所能守護著這座城。

  洪湖市人民醫院心理科醫生龔臣,能讀懂萬家燈火背后的秘密。她和同事們每天都要接聽200多人次心理援助電話。

  因為疫情,不少民眾出現了恐慌和焦慮情緒,他們總害怕自己會“中招”﹔有治愈者出院后,總是擔憂再次感染病毒,纏著她找辦法幫忙聯系復檢﹔也有人沒見上家屬最后一面,在電話裡痛哭。

  還有抗疫一線的工作人員,也常是心理疏導的重點對象。讓劉明最痛苦的是,總是想起疫情最嚴重時走廊裡到處都是病人的畫面,以及充斥著監護儀和門鈴瘋狂響起的聲音。

  而這段時間,因沒法復工復產,有些人經濟壓力大,導致徹夜難眠。

  對於這些負面情緒,龔臣照單全收,然后盡力排解。她仿若救命稻草,把人們從悲傷中打撈起來。

  龔臣說,在特殊時期,專業有用武之地,盡管有人不理解,但自己做的事情,很有價值感。

  自3月2日起,洪湖市再無新增確診病例,戰“疫”的好消息正不斷傳來。所有人都在等待,迎接城市“破冰”那一天的到來。

  疫情終會過去,創傷自會愈合,但當一切如常后,或許值得思考的是:你,能為腳下的土地做些什麼?

  (文中李路、歐晉、李濤、李麗、劉明為化名)

  (特派記者 曹嬡嬡 黃錦輝)

(責編:胡葦杭、陳育柱)

關注我們

  •  
  •  
人民廣東人民廣東 粵港澳大灣區發布粵港澳大灣區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