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年,足以讓一個人從青年走到老年。拖著殘疾的左腿,陳超新在崎嶇險峭的山路上已踽踽獨行了36個春秋。作為一名小學教師,他的事業已經接近終點,但作為一種精神,他早已被群山銘記。
在茂名高州市,古丁、平山、大坡三個山區鎮的交界處,有一個叫“威武沖”的地方,6個自然村就隱臥在這片山溝裡。900多人的威武沖極易被人遺忘,這裡群山環抱,手機信號時有時無,與外界聯系隻能走一條6公裡的山道。6公裡的山路漫長曲折,還不時有毒蛇野獸出沒。平日,6個村的村民靠摩托車出山尚能勉強走通,但若讓幼兒每日走山路求學,則萬萬沒法想象。上世紀五十年代,古丁鎮新龍小學就在威武沖設立了教學點,隔年招生,孩子們求學有了保障。但是,這樣一個“難與山外通人煙”的地方,很難留得住老師,調來的老師沒兩年就下山了。
從1979年至今,隻有陳超新,獨自一人堅守了下來。[詳細]
陳超新個頭不高,但衣著整潔朴素,聽說我們過來採訪,還特意跟老伴兒把操場上的雜草清理了一番。沒有窮講究,也沒有刻意地不講究,陳超新就是用一種質朴的坦蕩來迎接我們這些山外來客。
左腳在16歲讀初中時患上骨髓炎,最終落下殘疾,但陳超新堅持讀完了高中。“最痛苦難熬的就是得病那段時間,跟那時候相比,后面幾十年教書遇到的困難就不算什麼了。”早在少年時代,堅韌的意志力就已在陳超新身上生根發芽。
36年下來,一戶人家裡可能幾代人都是陳老師的學生。他跟記者掰著手指舉例:“某某家,他兒子是我教的,兒媳是我教的,孫子還是我的學生……”多年來,鄉民見到陳超新已不再以輩分稱呼,所有人都叫他“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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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十幾年,學校僅有幾間泥磚瓦房,而且破敗不堪。每遇大雨台風就漏水掉瓦,天晴之后,陳超新都要拖著殘腿上房修補。更有一次在周日刮台風,整個教室的屋頂全被掀掉,倘若當時在上課,后果不堪設想。
眼看著泥磚房越來越殘破,他知道不能再耗下去。1996年,陳超新用復寫紙寫了一百多份倡議書,向村民募集重建校舍的款項。白天上課,晚上就走村入戶發傳單收款。這種動員工作一直持續到除夕夜,在外打工的人都回家團聚了,陳超新卻要趁這個時候加緊做工作,別人吃年夜飯時,他還在挨家挨戶敲門。
最終,陳超新籌集了4萬多建校款。為節省資金,村民還一致響應著出人力,挑河沙,鋸模板,搬磚頭,背水泥……1997年,一層有兩間教室、一間宿舍,面積共100多平米的鋼筋水泥教學樓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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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學生不多,但陳超新還是得進行復式教學,其中一半學生在幼兒部,一半學生在二年級,每天都是這邊講課那邊做作業,輪流進行。每周五天,陳超新的課時量大得驚人。
“本身無旁青草青,太陽出來天氣晴。有言可以去請人,有目正好是眼睛……”這首《青旁趣歌》內容淺顯易懂且朗朗上口,正出自陳超新之手。經過多年的摸索,陳超新發現兒童最難學的是識字,對此,他編寫出了“三字歌”、“七字歌”、偏旁部首、拼音字母等四大類教材,每個版本他都會不斷改進。陳老師抽出一本他手寫的新教材,上面密密麻麻寫著關於事物、人物、地點等等新歌。
2011年,古丁鎮考入國家級示范性高中——高州中學的學生達30人,其中有5人是從威武沖教學點走出來的學生。目前,陳老師已經教出了10多個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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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前,陳超新一直是民辦老師,在轉為公辦教師那年,月薪還不足500元,但是經他資助學雜費的學生可不少。36年來,威武沖適齡兒童的入學率達到百分之百,他的學生一個都沒有少。
學校提供住宿的時候,陳超新要給自理能力尚不全的學生擦屁股、洗屎褲。在農忙時候,村民有時難免疏於照看孩子,陳超新多次在課堂上發現軟塌塌甚至昏睡過去的學生,再一問才得知,孩子的晚飯跟第二天的早飯都沒有吃。陳超新背起學生就走到附近的村子,敲開門要點冷飯。這種情形不止一次,質朴的村民也都習慣了“上門討飯”的陳老師。
兩個兒子都到古丁墟上學時,陳超新為了方便照顧,也曾想過要調離威武沖。消息傳出后,村民紛紛上門挽留,除了陳老師,他們沒指望還會有其他老師願意在這裡教書。陳超新苦苦考慮了半年,一方面直接關系兒子們的前程,一方面是眾多鄉親的殷殷期待。最終,他還是舍棄了“小家”,選擇了繼續堅守。[詳細]
陳超新每天從家到教學點要走四趟,每趟約花30分鐘。記者親身體驗一次發現這真是崎嶇的跋涉山道:一路崎嶇不平,全是下坡,窄處不及半尺,寬敞的路面也就一尺多。這條路原本並沒有,全靠陳老師一天天踩踏出來。有的路面據說都被他踩下去了半米!
陳超新的跋涉遠不止這些。早些時候,他每學期開學前都要到新龍小學校本部擔書,學生的課本、寫字簿共有幾十斤,靠他一路慢慢挑回來。今年年初,陳超新的右腳不慎被摩托車的排氣管燙傷,記者現在還能看到明顯的疤痕。被燙傷的支撐腳流膿不止,陳老師隻能使用殘疾的左腳走路。這樣一來,每次出門都是場苦難的出行。難以置信,在治傷期間,他沒有缺過一節課。
如果說挑書每學期隻有一兩次,燙傷是意外,那每周一次的回校本部匯報學習就是必修的規定動作了。每次都隻能是晚上過去,夜裡回來。手電筒壞了時,隻能摸黑走回來。陳老師遇到過野豬,被毒蛇咬過……[詳細]
記者一行結束採訪,離開時開車走上了那條陳超新出山走的必經之路。為保險起見,方向盤交給了當地的中心學校校長。6公裡的山道,卻堪堪容下一輛車的寬度,我們不止一次下車查看路況,生怕陷進某個坑裡。終於磕磕碰碰開出山道時,校長已是渾身大汗。
當時已到晚飯點,記者坐在車窗內,路邊的山坳裡升起了雲霧一樣的炊煙,山野很安靜。在下車指揮方向時,身邊圍繞著幾人高的雜樹,身后是墨綠的青山,眼前是片深遠的山坳。
這是陳超新每周的某個晚上必走的路徑,對於這種安靜他已經習以為常。記者深刻地感到,那個靠唱歌驅趕野獸,孤身前行了幾十年的男人,他手中的手電筒照亮的不僅僅是面前的山路。(陳霄)